讀張愛玲的《談音樂》。我一直認為張愛玲是她那代女作家中無與倫比的天纔,甚至直到今天也難有與之匹敵的女作家。她的散文《談音樂》當然也是經典散文,可偏偏在《談音樂》中,我發現她其實是個沒有樂感的人,這很有些讓人不知所措。我本想聽聽這位文學天纔是如何談論音樂的。在《談音樂》中可以發現她對氣味,對顏色(對語言文字就更不用說了),都具有非凡的敏感,唯獨對音樂……聽聽她是如何談交響樂的吧:“立志要把全場聽眾盡數肅清鏟除消滅,而觀眾只是默默抵抗著,都是上等人,有高級的音樂修養,在無數的音樂會裡坐過的;根據以往的經驗,他們知道這音樂是會完的。”我相信確實會有這樣在那裡受罪的聽眾,但決不可能全部都是這樣的,否則這樣的交響樂音樂會是無法生存下去的。
她從小就受過正規的音樂訓練,家裡給她請了俄羅斯鋼琴家教她彈鋼琴,直到她上學後還學過專門的鋼琴課,而她始終都在抗拒著,最終還是放棄。她高興地說“離鋼琴的苦難漸漸遠了”,沒辦法,這女孩子沒有樂感。她聽過交響樂,聽過經典歌劇,聽過外國通俗音樂,聽過中國的大鼓書,聽過評彈,聽過昆曲,也聽過中國的通俗歌曲,一概沒有好印象。
這使我想起另一位語言文學天纔魯迅先生,盡管那個時代出了那麼多的文學大家思想大家,但魯迅對語言文字的感覺,那些與他同時代的大家簡直就沒法相比。就我所讀過的他老人家的文章中,卻從來沒見過他贊美音樂這回事兒。我只知道他小時候聽過戲,只犯困。這是在那篇《社戲》裡讀過的。那時候他還小,對中國戲劇也許還不懂,但是到長大後再也沒見過他聽戲的文章。他有過文學界的朋友,有過美術界的朋友,唯獨沒有音樂界的朋友。他說中國的京劇大吵大嚷,不能進劇院,只適合於在露天,在野外演出;他說梅蘭芳的藝術就是男人扮女人。他很推崇外國的文學,他從來沒介紹過外國的音樂。不敬了,我斷定魯迅先生沒有樂感。自然,他老人家比張愛玲老謀深算多了,他從來不“談音樂”。
某文科狀元在網上發表文章,說魯迅的文章就是會罵人罷了,唐詩宋詞不過是一些無聊的填字游戲。把唐詩宋詞說成是無聊的填字游戲,這結論下得讓人瞠目結舌。但我相信他是誠實的,他就是這麼感覺的,決不是嘩眾取寵;我也佩服他的勇敢,這樣的結論不是一般人敢說出來的。只是他生理上有一點兒小小的缺陷,他沒有語感。盡管他是文科狀元。我同時相信這樣的文科天纔決不在少數,而這樣的人你是無法與之爭論的,就像你永遠也無法讓一個先天性的盲人,明白什麼樣的顏色是紅色。他認為別人說唐詩宋詞很了不得是皇帝的新衣,而他是那個敢於說出真相的孩子。
如果說上帝給某人關閉一扇門就必然會給他打開一扇窗,那麼上帝給這些天纔們打開的門太多了,自然就要給他們關閉一扇窗,否則太不公平。在以音樂為生命的人看來,給魯迅張愛玲這樣的文學天纔關上音樂這扇窗是太殘酷了,他們永遠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在喜愛文學的人看來,給一個文科天纔關上語感這扇窗太荒唐了,他永遠無法享受一個豐富多彩的人間社會;但,這就是大千世界。
韓寒語感非凡,又是頂尖賽車手,我認為這是少有的天纔,但據他自己說,數學卻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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