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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躕。”好大氣派!“使君”是太守、刺史一類官員的尊稱,他們執掌一個地區的全權,漢人比之於古代的諸侯。官做得大,氣派自然大,膽子跟著大。別人見了羅敷,只是遠遠地看著,這位使君就不甘心於此了。於是派了手下人去問:這是誰家的漂亮女子?多大年紀了?羅敷不動聲色,一一作答。這都是為了充分地展開情節,使衝突有一個醞釀的過程。若是一上來就劍拔弩張,文學趣味就少了。順帶,又寫出羅敷的年紀:十五至二十之間。中國古人認為這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妙的時光。而後進入矛盾衝突的高潮。
使君問道:你可願意坐上我的車,跟我回去?羅敷的回答猶如當頭一棒:“使君一何愚!”有了“一何”二字,語氣十分強烈。理由是很簡單:你有你的妻,我有我的夫。各安家室,乃是禮教之大義,豈可逾越?這一節是從秋胡戲妻故事中繼承來的,表現了詩歌的道德主題。而道德主題,總是在善與惡的衝突中纔能表現得鮮明強烈。
第三段緊接上一段的末句“羅敷自有夫”,由主人公全面鋪展地誇耀丈夫。羅敷到底有沒有那麼一個丈夫?這問題本來很簡單:詩中說有,我們只好承認有。盡管在一般讀者的心理中,都不喜歡文學作品裡的漂亮女子早早嫁人,那也無奈何。這問題還可從二方面來證明:其一,《陌上桑》的故事來源於秋胡戲妻故事,秋胡妻本是出嫁了的美婦人;其二,作者在這裡是要彰揚忠貞的道德,總得先有丈夫纔有忠貞。但第三段也並不完全是從道德主題著眼的。不然,完全可以讓羅敷來一通說教。但如果真是那樣,就糟糕了,這個美女馬上就變得乾巴巴的,教人喜歡不起來。
所以作者也是適可而止,道德大義在第二段用結末二句話點明之後,到第三段就轉向一層富有喜劇色彩、詼諧的情節,使讀者依然能夠享受到文學的趣味。羅敷誇婿,完全是有針對性的。使君出巡,自然很有威勢,於是她先誇丈夫的威勢:丈夫騎馬出門,後面跟著上千人的僚屬、差役;他騎一匹大白馬,隨人都騎黑色小馬,更顯得出眾超群;他的劍,他的馬匹,全都裝飾得華貴無比。使君官做得大,她就再誇丈夫的權位:丈夫官運亨通,十五歲做小吏,二十歲就入朝作大夫,三十歲成了天子的親隨侍中郎,如今四十歲,已經做到專權一方的太守。言下之意,目前他和你使君雖然是同等官職位,將來的前程,恐怕是難以相提並論了!最後是誇丈夫的相貌風采:丈夫皮膚潔白,長著稀稀的美髯,走起路來氣度非凡,用這些來反襯使君的委瑣丑陋。這麼一層層下來,羅敷越說越神氣,越說越得意,使君卻是越聽越晦氣,終了必然是灰溜溜逃之夭夭。讀者自然也跟著高興,直到故事結束。
需要說明的是,羅敷的這位丈夫,也是童話中白馬王子式的人物,不可拿生活的邏輯去查考。蕭滌先生說,對這一節不可泥定看殺,不可求其句句實在,原是說得很對,但這個人物在故事裡卻是合理的存在,這是要注意到的。前面說了,《陌上桑》其實有雙重主題,但作者處理得很好,並沒有彼此分離。從道德主題來說,至少在本詩范圍內,作者所要求的道德是合理的。在這裡,堅貞並不是一個抽象的、違背人性的教樣,而是同確實可愛的丈夫及幸福的家庭生活聯系在起的。從美的情感的主題來說,也沒有因為道德約束的存在而受到過分的削弱。羅敷的美貌,在作者神妙的筆下表現得動人心魄,取得了以前文學作品所未有的效果。對於常人出於愛美之心而略有失態的行為,作者只是稍加作揄,始終不失人情味。愛慕美色,其實是人的天性。但這種天性在生活中不能不受到約制,所以文學作品常常在這方面提供安全無害的補償。《陌上桑》在這方面的意義恐怕比它的道德意味更重要一些,或至少說更受人喜歡。所以在《陌上桑》出現以後,魏晉南北朝產生了大量的模擬之作,以及在此基礎上發展變化的詩篇。至於它的獨特的表現手法,直到元明清的戲曲小說中,還不斷有人效仿。如《西廂記》寫鶯鶯出場時,便先寫周圍人看得失魂落魄的神態,正是從此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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