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醫院是本市較早開展安寧療護服務的公立醫療機構。
首屆京津冀清明生命論壇日前在津舉行,專家們就生命話題展開圓桌對話。
又是一年清明時,在中國傳統文化中,這個節日獨特得令人敬畏,清淨得令人深思。
人們在以不同的方式祭奠先輩、追憶先人,這份情感不僅僅是對逝者的懷念,更是對生命的敬畏與尊重。在這一過程中,人們在情不自禁地反思生命的意義,冷靜地思考生命與死亡,我們究竟該用怎樣的哲學邏輯來定義生命、認識死亡呢?
千百年來,死亡這件事都是令人難以作解但又無法逾越的,這也使人類陷入了對死亡的不解、迷茫,甚至恐懼之中。隨著科學技術、特別是生物學與醫藥學等領域的長足發展,一個個醫學難題逐漸被攻克,一項項新興醫學技術被廣泛應用,使得人們的觀念也在不斷更新——“生,要有質量、死,要有尊嚴;活,要有價值、死,要少痛苦”,人們對生與死的迷茫也漸漸撥雲見日,對於生命的意義也有了全新的認識。
41天 他安詳地走了
天津市黃河醫院腫瘤一科病房,房間裡身患腫瘤的病人在與病魔進行著頑強地抗爭,家人守在一旁陪伴著。這種抗爭是有聲的,也是無聲的。
當惡性腫瘤進入終末期,病患的那種痛苦令人共情、催人淚下;但即使這樣,這份痛苦只有承受之人刻骨銘心,旁人終究無法完全體會。
59歲的老吳(化名)身患下咽癌已至末期,在黃河醫院住院期間,妻子24小時陪在病床旁已心力交瘁。她很清楚丈夫的病情有多嚴重,她更清楚丈夫的死亡或許就在不遠的將來。“我只是不想讓他太痛苦,受了一輩子的累,到頭來再受病痛的罪,我不忍心啊!”老吳的妻子表達著自己的訴求,這份訴求朴實得令人動容。
南開區是第三批國家安寧療護試點區,黃河醫院又是本市較早開展安寧療護服務的公立醫療機構,老吳的妻子雖不了解安寧療護究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她想為愛人搏一次、試一試。
老吳的病房整日裡都是安靜的,那份安靜反而令人不安。妻子望著老吳,試圖和他說些心裡話,但老吳卻一直回避著,整日一言不發,顯然老吳與病魔的抗爭是無聲的。
“在和家屬聊天的過程中,我知道老吳是位孝順的兒子,把母親伺候到高壽,最終走得很安詳。”腫瘤一科的護士長寇愛林介紹。在日常護理中,寇護士長還發現老吳其實並非不健談,只是內心的壓力太大了,滿腹的話說不出來,這其中一定有抱怨、有不甘、有遺憾、有囑托、有牽掛……
腫瘤一科醫師王琳在為老吳積極治療中,通過藥物治療等辦法緩解病人的痛苦,同時王醫生也深知她的一句鼓勵往往能成為患者的精神支橕,“今天您的氣色可比昨天強太多了。”王醫生的一句話,“哄”得患者振作了起來,這餐飯多吃一個餛飩,這就是進步。在王琳看來,醫護人員的職責不但要對病人展開治療,還要盡量減輕他的痛苦。
安寧療護,這是妻子為老吳做出的選擇。寇愛林通過耳穴壓豆、芳香療法等方法,盡可能舒緩病人的病痛。在這一過程中,妻子陪伴在身邊,學著其中的手法,寇愛林也在不斷地往老吳的內心深處打探,希望他把心裡話說出來。
從概念上講,安寧療護是指為疾病終末期的患者在其臨終前提供身體、心理、精神等方面的醫療照護和人文關懷,使其安詳地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但實踐起來並不容易,抓手很關鍵,寇愛林說:“我抓住的就是老吳母親安詳地離去,這個突破口很關鍵。”
老吳閉著眼睛,輕聲地和寇護士長說著話,仿佛在回憶自己即將走完的這一生:“我家的孩子多,我排行最小,那會兒我父親一個人賺錢,養活我們一家人可不容易。”老吳頓了頓接著說:“我母親是在睡夢中走的,鄰居們都說這是老太太修來的福分。她走後沒多久,我就病了,到時候我也能像她一樣該多好。”只見老吳的眼角處落下淚滴。他又說:“閨女結婚了,我也不用惦記了,就是我老伴兒,纔讓我牽掛。”那一天,老吳把想說的話都傾訴了出來,說出來也就輕松了,這種變化讓主治醫生王琳看在眼裡,但從醫者的理性判斷,老吳的情況並不樂觀,需要提前告知家屬,做好不測隨時到來的准備。
有一天,老吳主動告訴王琳:“王大夫,我求您一件事,您一定答應我。”望著病床上虛弱無力的老吳,醫護人員都在細細地聽著他的囑托:“真到我彌留的時候,一定不要切氣管、插管,即使我愛人再三要求,也要聽我的,讓我踏踏實實地走。”王琳默默地點了點頭。
理性的預期,老吳的存活期只剩下1個多月,就在第41天的清晨,老吳沒有再醒來……
直面死亡需要十足勇氣
在王琳醫生、寇愛林護士長看來,老吳無疑是眾多患者中比較勇敢的。他敢於直面死亡,雖然這中間經過了不斷地自我否定,經歷了憤怒和郁悶,但最終他還是把心中的話留在了人世間。依照老吳本人的臨終預囑,並沒有進行有創搶救,而是讓他安詳地離去。
黃河醫院護理部主任王桂麗從事安寧療護工作多年,在她看來,安寧療護的主體是病人,同時病患近親屬的狀況也不容忽視。在療護的過程中,疏解近親屬的情緒尤為重要,更有助於他們走出這段心理陰霾期、哀傷期。
通常情況下,在為患者進行安寧療護的過程中,家屬都是陪在身邊的。王桂麗說:“這麼做既是給患者安全感,同時也為了不給家屬留下遺憾。”同時,不斷地鼓勵家屬表達情感,表達內心的感受和遇到的困難。
在料理完老吳的喪事後,寇愛林特意給老吳的愛人打了一個電話。在電話裡,老吳的家屬感謝醫護人員:“我和女兒都沒什麼遺憾了,老吳也沒遺憾了,他走得很平靜,帶著尊嚴走的。”今年春節,老吳的妻子依照傳統風俗沒有拜年,而是在女兒的陪伴下到南方城市轉了轉,並且把自己的心情寫在了朋友圈裡。看到她經過四個月的郁郁寡歡,終於重新站在陽光下,王桂麗默默地為她點了一個“贊”。
……
黃河醫院從2019年設立了臨終關懷試點病房,目前與天津醫科大學總醫院、天津市腫瘤醫院、天津市第一中心醫院等三甲醫院建立了緊密型醫聯體,患者在三甲醫院診療後可根據自身的需要轉診至黃河醫院,接受安寧療護。在王桂麗看來,幾年的實踐成果是:至少在這裡的一部分病人,已經打破了對死亡避而不談的現象,死亡是可以公開談論的,當這個敏感話題講出來時,心情也就釋然了。
需要注意的是,這種探討僅適用於約一半的病人,另一半病人依然閉口不談,這與傳統觀念緊密相關。
死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沒有人能夠對此加以證實,畢竟已死去的人已不可能向活著的人介紹死亡是怎麼一回事,而活著的人又不可能經歷過死亡。死亡對於人類來說還是個未解之謎,而人類最深遠的恐懼,莫過於對未知的恐懼。
王桂麗說:“對於一些不願談論死亡的患者,我們予以理解並加以尊重。盡我們所能,幫助患者完成心願,幫助他們無憾且帶著尊嚴地無牽掛地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這就是我們最大的成就感了。”
生命的最後一刻,幾乎沒有奇跡;有奇跡的,是人們走到最後一刻的那一段開心的路。這就是臨終關懷、安寧療護存在的價值。
清明節 聊聊生命哲學
“我主張生好、樂活、長壽,同時主張減少痛苦,安詳又有尊嚴地離去。”日前,首屆京津冀清明生命論壇在津舉行,中國人口學會副會長、南開大學老齡發展戰略研究中心主任原新教授在主旨發言中如此表示。
天津是我國臨終關懷事業的發源地,首屆京津冀清明生命論壇在津舉辦,討論的重點也是臨終關懷與安寧療護的相關內容。天津醫科大學臨終關懷研究中心主任史寶欣教授介紹:“天津醫學院(今天津醫科大學)臨終關懷研究中心是國內最早開展臨終關懷領域學術研究、教育教學和臨床實踐的專業機構,成立於1988年。1990年創建了國內首家臨終關懷病房,在國內最早開展臨終關懷臨床服務,由此點燃了中國臨終關懷的第一盞燈。”
不僅在國內,放眼全世界,臨終關懷都是一個受到重視、迅速發展、投入巨大的產業。
京津冀三地專家學者共聚一堂,普及生命知識、提昇生命意識、切實推動生命教育在全社會廣泛開展,無疑大有益處。與會學者就清明文化傳承、生命質量與生命意義、死亡觀、生命感悟等議題發表專題報告;在圓桌討論環節,與會學者及嘉賓們還就“生命的意義”與“生命的選擇”等主題深入探討和互動。
對於一個病入膏肓的患者,現代醫學暫時無法給予治愈的可能,而其身體又承受著難以忍受的痛苦,我們能夠給予他什麼?河北醫科大學第四醫院的陳璐教授在案例分享中提及她所護理的一位少年病患。在接觸這位少年時,陳璐一面要面對人的本性、生的本能,患者和家屬都渴望活下去;同時還要面對痛苦令患者難以承受、幾乎無法活下去。在面對生與死這對極大的矛盾衝突時,醫生能做的就是在保持癥狀化治療的同時,輔以安寧療護。
“我們中國人生性內斂,往往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而這份內斂又往往會成為日後的遺憾。”陳璐表示。在這位少年病患最後的日子裡,父母圍坐在孩子的病床邊,在護士的循循善誘下,彼此敞開心扉。道愛、道謝、道歉,同時道別,在少年最後的一天,沒有插管救治,沒有胸外按壓,最終平靜地離世。
坦然對待生命的終結,從醫界專家到哲學、社會科學學者,都發出了同樣的呼吁,尊重自我、有尊嚴地離去更是成為眾人的共識。
清明時節,萬物新生,在慎重追遠的同時,不妨冷靜地審視生命的意義和價值:“生”代表希望,只關注“生”未必能很好地“生”;只有透悟了“死”,並能立於“死”的視角觀察“生”,纔能更好地“活”。
(記者 伊健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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