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子、立民 天津作家，持續關注天津歷史及當下，二人搭檔創作了《天子門戶》《我的江湖我的愛》《黑金》《破陣子》《咱家有女初長成》等多部長篇小說，延續了對天津的書寫和思考。

天津女排備戰比賽 攝影 崔躍勇（天津日報資料照片）

　　1984年，中國女排奪得奧運冠軍，無疑給沐浴於改革開放春天裡的中國人提振了士氣。而從草創隊伍，到艱難成長；從篳路藍縷，到向陽而生；從名不見經傳，到一路高歌猛進——天津女排創造了輝煌戰績，成為天津人的驕傲。如何在文學的語境與詩意的書寫中，讓更多的人感受到體育發展與奮發有為時代之間的聯系；讓這張熠熠生輝的耀眼名片，愈發襯托出天津這座有著600多年歷史的文化名城、渤海明珠在新世紀所展現的不竭動力？這一想法，自2018年開始，便被列入天津排球之城建設重點項目的系列之中。2019年6月底，在市作協、市體育局的支持下，郁子、立民兩位作家開始創作以天津女排為原型的長篇小說《咱家有女初長成》。

　　郁子說：“這個題材對我們來說是自身寫作界限的突破，我們願意接受挑戰，而‘咱家有女初長成’的書名第一時間就跳進了我的大腦！”

　　有不少人對郁子和立民提出來：“這本書的名字聽上去不像一本體育題材的小說，能不能改改？”兩位作家堅定地回答：“不能！這個名字最適合表達天津女排在咱天津老百姓心中的地位，女排姑娘就是‘咱家的閨女’，天津女排就是咱家的球隊！”歷經多年打磨，這部小說終於在2024年1月由百花文藝出版社呈獻在讀者面前。

　　兩位作家有很多感悟：“天津女排的愛國主義精神、團結協作、頑強拼搏、永不言敗，非常鼓舞人，能激勵我們在遇到困難時勇敢面對。在聚攏四方錦繡的津沽大地，女排姑娘們用無悔的青春、閃亮的生命，圓了揚帆起航的夢，而謳歌天津女排精神，對作家來說，是一次靈魂的淬煉和洗禮。我們懷著濃濃的故園情懷去書寫天津女排，也圓了我們書寫時代、放歌英雄的夢。”

　　將天津女排故事寫成小說

　　拓展更廣闊的創作空間

　　巴金曾說：“創作要上去，作家要下去。”

　　為寫好《咱家有女初長成》，郁子和立民做了大量的采訪。他們多次前往市體育局和團泊體育中心，參觀中國排球學院，采訪天津排管中心領導、天津女排新老教練、不同時期的運動員以及隊醫和科研所工作人員，走訪體育節目主持人王?與眾多球迷、張萍父親等隊員家屬，掌握了大量一手資料。他們收集、觀看了天津女排自上世紀90年代至今的大量比賽錄像，尤其對2003年首次聯賽奪冠後的所有重要比賽進行反復觀看研究，對諸多賽事解說詞一一做了記錄整理。通過閱讀專業書籍、求教專業人士、觀看央視《國家記憶》欄目播放的《中國女排》等紀錄片，對排球從訓練到比賽各個技術性環節進行了深入研究，全面了解了近30年來國內外排球的歷史與現狀。

　　幾度調整修改1.5萬字的創作大綱後，兩位作家基本定下小說的總體創作思路——嚴格遵循“大事不虛，小事不拘；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的原則，以功勛教練、核心隊員為主要人物，重點描述天津女排從肇創基業到奪取全國聯賽十二冠的整個歷程，特別突出球隊培養的世界冠軍們的個人成長，弘揚“銳意進取、迎難而上、頑強拼搏、爭創第一”的天津女排團結協作精神，並決定對作品中的主要人物采用化名，以便給小說拓展出更廣闊、更自由的創作空間。

　　“然而，我們還是低估了這部小說的創作難度。”郁子說，她與立民曾寫過《天子門戶》那樣的鴻篇巨制，反映近現代百年風雲，洋洋百萬字，規模體量遠比女排這本書宏大，駕馭起來也是游刃有餘。而在寫《咱家有女初長成》時，雖掌握了大量資料，積蓄了充沛的創作激情，人物小傳都設定好了，卻遲遲無法動筆。

　　面臨的最大難題是怎麼寫比賽。其時天津女排已獲聯賽十二冠，並坐擁四位奧運冠軍、七位世界冠軍，表現這樣傑出球隊的神采風貌，必然涉及從國內到國際的各種相關賽事，需要濃墨重彩表現的比賽不下20場。而體育最大的魅力在於觀看實況，抽象的文字無論如何描摹渲染，也難媲美身臨現場帶給人的視覺效果和情緒感染。早前《沙鷗》《排球女將》等較為成功的排球題材作品，全是訴諸視聽的影視藝術，《排球少年》之類的動漫作品也是視覺的呈現。

　　從中國傳統小說中汲取養分

　　貼近生活，展現煙火氣

　　另外的難點是，小說中提到的球隊、隊員和教練皆有原型，不允許作家天馬行空地想象、隨心所欲地表現，對作家來說，這就像是戴著鐐銬跳舞。再有，所寫的比賽，特別是奧運會、世界杯等萬眾矚目的重要賽事，從賽程中間環節到最終結果，毫無懸念可言，靠什麼吸引大家讀下去？郁子說：“難怪國內鮮有體育題材的虛構類文學作品，更難找出一部現實主義風格的長篇小說，這本書該怎麼寫呢？”

　　兩位作家合作了十幾年，他們始終秉持一個理念——絕不寫象牙塔裡的文章，小說必須貼近生活、充滿煙火氣，讓廣大讀者喜聞樂見。本著這一原則，他們摒棄了許多歐美作家的寫作思路，立民提出，從《紅樓夢》《水滸傳》等中國傳統小說中汲取養分，力求人物個性鮮活、故事生動感人、細節豐滿真切、語言朴實精准。郁子也完全贊同。

　　自2020年1月中旬動筆，在確保高質量的前提下，他們抓緊一切時間寫作，即便春節長假和新冠疫情時期，仍筆耕不輟。2020年5月初，他們完成了小說上部17萬字的初稿。之後帶著上部創作的經驗和問題，開始下部的撰寫。

　　立民寫過武俠小說，他建議，為使比賽場面出彩、好讀，可以借鑒金庸、古龍的武俠手法，將兩隊間每回合的攻守較量描繪得猶如武林高手對決過招，將視覺、聽覺、觸覺等感官描寫綜合起來，加強文字的動感和力道。例如，寫到津海隊在全國聯賽衛冕戰中對抗強敵軍旅隊：“軍旅主攻黃薇薇網前一個超手扣球，津海女排雙人攔空。副攻陸月潔忙單臂攔了一下，可球仍飛向後場。接應林庭搶上魚躍撲救，惶急中沒控制好手型，反將球墊得更遠。這時，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發生了：自由人孫紅雁迅速移動，閃電般奔出底線，背向球網，一個海底撈月，硬是把就要飛出場地的球勾了回來。”

　　兩位作家充分發揮文學的優勢，精致刻畫比賽瞬間人物的神態、動作、心理。譬如，在裡約奧運會上，中國女排連戰連敗，勉強擠進八強，又要接戰風頭正勁的東道主巴西隊，兵臨絕境，輸無可輸，隊員只能拋開雜念，放手一搏。“關鍵時刻，主教練將傷病初愈的津海二傳陳靜姝換上場，面對空前壓力，陳靜姝傳得穩、喂得舒服，讓我方主攻朱珠盡展強大的攻擊力。”眼見賽點到來，陳靜姝沈著應對，上場前遞過一個眼神，副攻餘筠麗以為陳二傳打算讓自己打，遂做好准備，結果“一傳球起來後，陳靜姝身子後仰，似要傳給2號位，餘筠麗立即啟動，跨步起跳。巴西隊兩名隊員急奔上前封堵，其他隊員的目光也被吸引。哪知陳靜姝一變手腕，將球高高傳至4號位，早已埋伏好的主攻朱珠飛身暴扣，巴西隊隊員情知中計，已不及攔防，絕望地瞅著皮球應聲落在自家場心”。中國女排實現了神奇逆轉。這些細節，漫說在比賽現場，就是慢鏡頭回放也很難看出來，只有筆尖纔能觸碰得到。通過這些描述，增強了小說的可讀性，凸顯出“體育強則中國強，國運興則體育興”，拔高了小說的思想認識價值。

　　講述隊員家庭裡的故事

　　更著力描寫她們的成長

　　郁子說：“女排隊員既然是‘咱家的閨女’，就要把她們的每個家庭寫好，在小說中，隊員各自家中也確有許多感人肺腑、催人淚下的故事。”

　　書中奧運冠軍孫紅雁的父母都是恢復高考後的首屆大學生，孰料，上世紀90年代後，他倆所在的縫紉機廠與手表廠便從沒獎金到發不出工資，最終全面停產，兩口子相繼買斷了工齡。沒多久，孫紅雁的爺爺中風住院，可單位沒錢報銷醫藥費，孫家夫妻只得拿錢往裡墊。買斷工齡的那點兒錢很快就墊付光了，又找親戚朋友借。等老爺子病愈出院，家中已拉下近萬元飢荒。孫母“手拿根細木棍，到自家附近的農貿市場，在一堆爛菜中搜尋，見到白菜幫子、長芽土豆、裂口西紅柿等但凡還能湊合食用的，就揀進臂上的塑料袋裡”。當時的孫紅雁由於不願改打自由人負氣離隊，恰巧看到母親乞丐般揀菜的一幕。她捂住嘴，木呆呆站在原地，心如刀絞。自家的苦難強烈刺激了孫紅雁，她返回球隊加倍苦練，直至成長為中國女排最優秀的自由人。

　　不單講隊員與家庭的故事，書中更著力描寫了她們自身的成長。例如，二傳手陳靜姝“不滿16歲便入主國青隊，18歲即成為中國女排正式成員，多少年拼殺搏斗，把韶華歲月全獻給了排球，落得滿身傷病，卻一直未能染指三大賽冠軍。而緊張密集的訓練比賽又讓她無暇顧及個人問題，以致事業生活皆花落流水”。倍感壓抑的她走出家門，“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溜達，來到一家電影院時，剛好有一部正在熱映的新片，她想也沒想便買票進去。隨著劇情展開，影片中女主人公的人生境遇尤其令陳靜姝感同身受。多想找個人傾訴心聲，然而此時此刻，坐滿觀眾的放映廳內誰人可以傾聽？”想到此，陳靜姝難抑悲傷，竟在影院裡失聲痛哭。經歷過至暗的低谷期，重新振作的陳靜姝心理變得無比堅毅剛強，成長為中國女排隊長。

　　排球題材小說的壓軸大戲自然是比賽。從與天津女排相關的、數以百計的中外賽事裡，郁子和立民遴選出兩場最為意義非凡的比賽：一是2002—2003賽季全國聯賽的總決賽，著重描寫以林庭、譚曉嵐等人為主力的津海女排如何連續挽回八個賽點、奇跡般逆轉對手，首次奪得聯賽冠軍；二是2017—2018中國女排超級聯賽元年的總決賽，以唐菁晶為代表的津海小將如何勇挫世界第一主攻金延璟，力克強手如林的滬上隊，贏得排超的“天王山決戰”。這兩場比賽堪稱“火星撞地球”，跌宕起伏、回腸蕩氣、精彩絕倫。兩位作家用了超長的篇幅，飽含激情、傾盡心力地予以藝術再現。

　　完成三十多萬字的小說無疑是一項艱辛的勞動，對腦力和體力都有巨大消耗。郁子和立民時刻提醒自己，務必遵循小說藝術的規律，塑造有血有肉的人物群像，講述真實可感的故事，並緊扣作品題目《咱家有女初長成》，書寫幾代隊員成長中的喜怒哀樂、酸甜苦辣，萬不能寫成贊美詩式的報告文學。

　　抓住內在神韻

　　展現津派氣質

　　一支球隊的成長離不開領導的關懷和球迷的支持，書中許多故事都取材於真實事例。比如2015年年初，津海女排剛剛兵敗遼沈，又趕著乘飛機南下，路遇嚴重的霧霾。“乾道交通全面受阻，一車人顛簸了十多個小時，人困馬乏。此刻，排管中心來電，讓大巴車直接開往機場，市政府已同相關方面協調，可以快捷辦理手續。飲食問題也做了安排，給球隊送來熱氣騰騰的番茄雞蛋手?面。喝一碗暖和可口的湯面，真是鮮美又舒服。”球隊上下備受感動和鼓舞。

　　既然是寫天津女排，就一定要呈現出鮮明的津味兒。比如，主教練章志強經常用“豁雷搗撇子”“不蒸饅頭爭口氣”這類天津地方特色鮮明的俗語來激發隊員的斗志。其餘人物的對話中也多少都帶著點兒津腔津韻。立民說：“運用本土風格的語言不過是外在的形式，要真正彰顯天津風采，必須抓住其內在神韻，也就是要充分展現我們天津人豪邁率真、堅韌倔強的性格，展現出津派的氣質。”

　　小說中寫到首屆排超總決賽，主場作戰的滬上隊暫時以3?2領先，再拿下一局，便可將冠軍獎杯收入囊中。對方認為大局已定，竟開始為頒獎典禮做起准備。“工作人員搭著領獎臺來至場邊，禮儀小姐也身著盛裝、手捧鮮花列立在主館入口。‘比賽還沒分出高下，就提前慶祝啦？太不拿我們當回事了。大伙兒鉚鉚勁兒，把這幫禮儀小姐趕回去！’‘對！加油！’津海小將們嗷一嗓子，群情激奮地衝進賽場。”經過奮力血拼，果真反敗為勝。這股勁頭正是天津人的精神實質所在。

　　《咱家有女初長成》不僅講述了天津女排的故事，同時也開闊視角，將改革開放以來天津城市發展、社會文明進步的新氣象融進作品中，努力提昇小說的思想高度。如中環線、立交橋的建設，塘沽鹽鹼地上橫空出世的經濟開發區，興建海河沿岸景觀，天津建衛600周年紀念，濱海新區高新區、航空航天產業基地拔地而起，2008年奧運火炬在津傳遞等一系列具有時代標志與地域城市文化特色的內容，都在書中一一呈現。通過文學思維的敘事，天津女排的歷史不再是冷冰冰的年代大事記，而是一支球隊迭代不息的奮斗征程和精神賡續，是一座城市充滿情懷的豪邁開拓和不滅記憶。

　　兩位作家在創作中，凸顯了天津女排精神對城市精神文明建設的意義和貢獻，反映出女排給市民及球迷帶來的幸福感和獲得感。通過文學手法虛構以凌副市長為代表的市級領導形象，展現出天津女排的點滴進步都與市委、市政府的關心支持密不可分。同時，通過對四位奧運冠軍隊員的重點勾勒，抒寫了當今世界排壇的風雲變幻，也力爭對中國女排事業的發展進行深刻的思考與探究。（記者 何玉新 攝影 崔躍勇）